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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章 故地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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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章 故地(下)

天空雖然陰著,但端午將至,悶熱得很。

我來到廣壽寺的時候,裏面的僧人迎出來,向我行禮。

“玄真娘子,小僧有禮。”

住持向我行禮道。

這位住持,我認得。父親還在的時候,我到這裏來,他是廟裏的大和尚,時常跟著住持來迎接。幾年不見,他成了住持,而我成了個道姑。

“方丈有禮。”我說,“幾年不見,方丈可好?”

他念了個佛號,道:“托娘子的福,小僧一切安好。”

一邊寒暄著,我和他一邊往廟裏走去。這廣壽寺,聽說前兩年曾被兵亂毀掉幾間殿宇和僧舍。不過現在看來,裏裏外外修繕一新,想來捐錢的信眾不少,倒是比從前還更漂亮了些。

當我看到我供奉我母親牌位那處觀音堂時,我還是著實楞了一下。

這處殿宇,據說被毀於一旦。這兩年,我也每年捐些香油,不過是遠遠不夠將大殿重建的,只能是讓僧人們另尋個好地方,把我母親的牌位重新供奉起來。

而現在看來,這大殿完好如初,不像是毀壞過的樣子。走近去些,我才發現,它確實是重建了,與原來一模一樣。

“貧道見別處新建屋舍,不是換了樣式,就是擴了地方,與原本大不一樣。”我說,“此間何故修舊如舊?”

住持微笑道:“娘子可是問著了。這處供奉衛夫人的大殿,原本被賊兵所占,而後被大火毀了個幹凈。重建之時,本寺破敗,又被賊兵搶了個精光,本實在無錢修補。不過那時候,卻有一位大善人來到,說願意出資將這寺廟裏外翻新一遍,卻有個條件。這處大殿,須得是原樣重修,不可改了模樣。”

我看著他,愈加覺得詫異。

這處大殿,說來與我和我的母親關系不淺。

據我的乳母說,當年,這裏原本是一處空地。我母親懷我的時候,十分盼著生個女兒。於是她到菩薩面前許願,說如果能得女兒,必定要為菩薩塑金身。

等到我出世,果然是個女兒。

母親是個虔誠之人,於是為了還願,選中了廣壽寺裏的這片空地,建起了觀音堂。母親對此很是上心,從最初的圖紙到後來的建造,一應之事,她都親自過問。

也是因得這般緣分,母親離世之後,她的牌位也供奉在了此處。

“那位善人,可說了是什麽緣由?”我問。

“這不曾說。”

“可知他名姓?何方人氏,年紀如何?”

“名姓不知道,是位男子,看著很是年輕。聽口音,是京城人氏”住持道,“他來時,只說自己也是受人之托。那出資之人,身在外鄉不便過來。本寺素日裏也很有些不願留名的施主,小僧見他守口如瓶,便也不敢再問。”

我微微頷首,心中的狐疑卻不曾減輕半分。

這般舉動,無論怎麽看,都像是專程為我母親做的,或者說,是為我們家做的。而能有這般心意的人,只能是至親至近。

我首先想到的是兄長。

可才有了念頭,又覺得不可能。兄長還在遼東,他若是回來,沒有理由瞞著我。並且,從住持所述來看,那人是花了巨資的。兄長一介罪人,哪裏來的錢財呢?

秦叔也不可能。除了錢財,他做這樣的事也著實沒必要瞞著我。

那會是誰?

我琢磨著,繼續前行。

這觀音堂,許多年來只供奉著我母親一人。現在也不例外。

我進門之後,只見案上只寄了我母親一人的牌位,端正擺在正中。

“那位施主,也不曾要求寄上別人牌位?”我問住持。

“不曾。”住持望向殿上,忽而笑了笑,道,“小僧險些忘了,今日是衛夫人忌辰。每年逢得這一日,那位善人也會到這裏來。”

說罷,他指了指案上:“娘子請看,這殿上的牌位,只有衛夫人一人。娘子才剛來,這些供奉之物,只會是那位善人留下的。”

我一驚,隨即轉頭四處張望。殿外,空空如也。

“那位善人,平時來了這裏之後,還會去何處?”我忙問道。

“哪裏也不去,來拜了之後,他總是留下供品就走了。”住持道,“不過小僧記得,他每次出入,都是走西邊的側門。”

我不多言,隨即快步走出殿外。

廣壽寺於我而言並不陌生,我知道它的西邊,確實有一道側門。

出了觀音堂之後,我一路往西去。沒多久,就看到了那道門的影子。

樹木掩映之間,一輛馬車隱約可見。還有一個人影,正在上去。

我一片跑著,一邊大喊道:“施主留步!”

可那人並不停頓,在我堪堪趕到門前的時候,那馬車已經走起來,往大路上而去。

心跳如擂。

方才,我叫喊的時候,那人曾有一瞬側過臉來。

我認人的本事一向不差,即便隔了好些年不見。

那是……呂均?

我定定地站著,喘著氣,眼睜睜地看著那馬車消失在視野之中。

——

從廣壽寺回來的時候,我有些魂不守舍。

在廣壽寺裏,我向主持盤問了許久,還找來了所有見過那人的僧人來詢問。

從他們的描述之中,無論怎麽看,都與我所知道的呂均毫無相差。

這說不定是你先入為主。

心裏一個清醒的聲音道,你覺得那人像呂均,於是別人怎麽說,你都會往呂均身上靠。但凡年輕男子,身形相貌皆大差不差,你也不過匆匆一瞥,何以篤定那就是呂均。

再者,就算是呂均,又如何?

我煩躁地望向馬車外。

路邊的景色,與幾年前並無太大變化。

思緒不由又回到了那時的廣壽寺。

——這書中,有梔子養護之法,你空閑之時可好好看一看。

那個少年驀地出現在我面前,看著一臉吃驚的我,仿佛一切都理所當然,只有我在大驚小怪。

如果那背後之人真是他,又如何?

問他為何這麽做?然後因此感動,放棄自己一直以來做的事,放棄為上官家翻案麽?

我知道,那是不可能的。

深吸口氣,我閉上眼睛,強迫自己鎮定。

過去種種,如浮光掠影。無論是不是他,無論他為何要這麽做,發生的就是發生的,一切再無回頭。

再睜開眼時,方才的心潮已經如燃盡的燈芯,沈寂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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